韓良露：誰在守護土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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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聯合報╱韓良露】

前一陣子在純原樣原住民文化節的活動中，聽到童春發老師演講，提到原民和土地的關係分成了四個概念，強調土地並不屬於任何人類，而是神擁有土地，祖先守護土地，頭目管理土地，一般人使用土地。

這個清楚分明的土地觀念，立即衝擊到我的內心，這是多麼立意良善、陳意深遠的土地哲學啊！今天地球上許多過度開發的問題，都在於從根本處就沒想通人類和土地的關係。

是啊！人類淺薄的私有觀念，其實最多只是數十年可使用土地而非擁有土地的期限，人類藉著遺產制留給子孫土地，常常不過三、五代，終究抵抗不了天災戰禍或子孫不肖，土地從來不是任何人類真的可以長期擁有的。封建的土地制度已成過去，但改成國有制，但國家機器如何擁有土地呢？充其量，國家只等於頭目，是土地管理者而非土地真正的擁有者。

直到最近，政府才決定要規範國有財產局標售台北市五百坪以上的國有土地，以免遭人民抨擊成為商人炒賣土地、炒作房價的幫兇，這是被國有這兩個字矇了，公務員真的以為國家擁有土地，因此他們可以愛賣就賣，熟不知國家並不擁有土地，只是替代人民管理，那麼管理者要怎麼判斷什麼土地該賣，什麼不該賣？

人民是什麼？只是在國家的實體下正在活著的人們嗎？明天出生或明年出生或十年、廿年後出生的人，是不是國家未來的人民？設想一個今天出生的人民，在廿年後成人時，發現他的國家已經把大部分城市（如台北）的國有土地都賣掉了，請問國家是不是剝奪了這些未來主人翁們想像與建設城市的權利，今天國家公務員把國有土地賣掉蓋大樓，這些大樓都不是五十年內能夠拆除的，會不會廿、卅年後的國家公務員，卻希望有國有土地為人民蓋公園、蓋平房呢？

沒有人會真的知道下一、兩代的人，會希望活在什麼樣的世界？我們只能為後代人保留他們的選擇空間，我們這些二次世界大戰後出生的嬰兒潮世代，大概是人類歷史上第一代做了最多土地決定權的世代，親眼看到城市的綠地、河流、平房消失、公寓華廈大樓蓋起，我們也看到山川溪流破壞汙染、農地消失，豪華農舍林立，人類數千年來和土地長期使用的關係，在過去六十多年間遭到了最惡質的剝削。

誰在守護土地呢？原民傳承的智慧是祖先在守護土地，是的，戰後嬰兒潮以及嬰兒潮下一代的人們，的確從過去千百代的祖先手上拿到並未被大量破壞的土地，但是，祖先豈只是已經死去的那些祖靈們？目前還活得好好的這些人，也將在未來成為別人的祖先，當我們活著時都守護不了土地，死了之後如何向過往的祖先們交待。

該守護土地的祖先，不是過去的人，是我們還活著的當代人，尤其是戰後嬰兒潮世代，如今大多身居國家公務體系與各行各業的領導位置，大多數人也許都只有二、三十年的有限來年了，是否想過，當我們不在時，未來的台北及台灣是什麼樣子？是否留下足夠的選擇權，讓下一、兩代的人有更好的生活空間？

政府一定要有更好的宏觀視野，如今土地問題，也已經不只是空地保留的問題，還包括了空間高度的規劃，成熟的城市一定會限制有的區域可蓋高層大樓，有的區域不行，我們需要更細膩的都更計畫，來保障當代人以及未來子孫的合理居住空間，人民選出的頭目（政府）能夠為人民好好管理土地嗎？（作者為南村落總監、生活美食家）

【2011/11/23 聯合報】